年少成名芝麻女孩儿，这事儿从古至今都在诱惑着一颗颗少年的心。我刚记事的时候芝麻女孩儿，最红的童星是金铭，记得那时老妈总守着电视机看《青青河边草》，就为了听金铭唱的片尾曲。这份对“别人家的孩子怎么这么有出息”的羡慕，让老妈一度想培养我往演艺圈发展。出名，是一辈子平凡的母亲心中那个可望不可即的梦。
出名，当然好。有了名气，满足的不仅是那小小的虚荣心，也能获得更广的人脉，更多的资源。
两年前，我曾在上海电视台晚间9点半的新闻夜线里露过几次脸，那已是网络传媒蓬勃发展电视媒体日益式微的时候，可毕竟还是有观众看到了我，其中就包括为少年行供应学生餐的一位供应商。
打理这盒饭生意的老板娘，是位在上海生活了几十年的无锡阿姨。时髦的蓬松卷发，神采奕奕，走路呼呼带风，透着精明和干练。刚订购他们家盒饭的时候，无锡阿姨嫌我们定量不大，怎么也不肯给优惠，堂吃18块的盒饭，我软磨硬泡了小半年，只肯给我16块——这还是我以“儿童餐”的名义减少了饭量才换来的。
不曾想，无锡阿姨每晚九点半，必看这档新闻夜线——说起来，现在每天守着电视看夜新闻的，大概也是以她们为主了——那天晚上，就看到了我。
据她后来眉飞色舞地描述，一看到我“头势挺括”（上海话，发型光鲜）地出现在电视上，她兴奋得“从沙发上跳起来了”。
从此逢人就说，“侬晓得伐，隔壁少年行的浦老师，上过电视的哎芝麻女孩儿！他们少年行的盒饭也是从我这里订的！浦老师昨天还在我这里吃饭来！”我趁热打铁，终于把原来16块一份的盒饭价格谈到了14块，老板娘欣然接受，好像从此都要高看我一眼。
这一份盒饭上的讨价还价，大概也是出名的好处吧。
以前颜值高演技好能出名芝麻女孩儿；后来靠绯闻也能上位，只要足够劲爆，照样霸占头条；到如今，只要敢出位——不论是出轨还是出柜，长得再丑也能出名。
以前出名得熬得住，酿了二十年的酒，只要不馊，总还回味绵长。现在出名更像是放臭了的鱼，掀开罐子的时候印象深刻，等闻到味儿却难免骂自己手欠。
是佳酿还是臭鱼，和“怎么出名”有关。别看韩寒是少年得志，人家在亭林镇的十几年好歹看了不少书，练出一笔字，这份文艺范儿还能甩一般人几条街。不称佳酿，酒香还是有一点的。可小镇青年郭敬明，跑到繁华都市就跪倒在奢侈品的五光十色里，抄袭又傲娇，这就臭不可闻了。
少年得志，总有不尽的麻烦。我听过一句话：“少年得志是家蒙不幸。”话糙理不糙。
因为少年得志，往往自命不凡。这是前阵子做《读懂诗人才懂诗》专辑节目的一点随感。王维15岁出道，名动京师，可旋即付出代价，在政治斗争中被人利用。当然这里有宫廷政治的客观原因，可设若王维不是那个15岁就享誉京城的翩翩美少年，而是一个踏实科考老实巴交的30岁学子，大概也不会在这类是非中卷得如此之深。
王勃也是如此。9岁能作文的神童，20来岁已经到了皇子身边，可毕竟是缺少了历练，为了一场斗鸡，写一篇浮夸文章，这是典型的文人做派，当不得重任。后人话柄，说读书人“清谈误国”，聪明如王勃，怎会不知道为斗鸡写檄文是在胡闹芝麻女孩儿？可他照样要胡闹下去，不知轻重，不计后果，他是在为自己的青春埋单。
做节目的时候讲到这二人的故事，风轻云淡只作笑谈。尤其王勃那篇《斗鸡檄》，说起来真是笑话一般，可仔细想想，这里头该有多少责怪和懊悔！
所以说少年得志家蒙不幸。自古是打天下易，守天下难。一战成名多容易，青春锋芒锐利加上一点点运气。如果是拍电影，一战成名之后可以戛然而止，留下一个happy ending。
可人生不是电影，站上高峰以后，还有更长的时间要过，还有更远的路要走。成功来得太早，突然竖起的巅峰过后，未来的路更显得一片荒凉。
“荒凉”这词不是我生搬硬套。是张爱玲说的。这个绝代风华的女子，在那篇著名的讲“出名要趁早”的文章里，用了“荒凉”这个词。很多人都爱引用张爱玲的文章，说出名要趁早，却不知就在这句话的后一段，张爱玲便道出了人世的荒凉：
出名要趁早呀！来得太晚的话，快乐也不那么痛快。最初在校刊上登两篇文章，也是发了疯似地高兴着，自己读了一遍又一遍，每一次都像是第一次见到。就现在已经没那么容易兴奋了。所以更加要催：快，快，迟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个人即使等得及，时代是仓促的，已经在破坏中，还有更大的破坏要来。有一天我们的文明，不论是升华还是浮华，都要成为过去。如果我最常用的字是“荒凉”，那是因为思想背景里有这惘惘的威胁。
你看，趁早出名，是因为时代荒凉，是因为说这话的人，对时代有深深的恐惧和不安，甚至是绝望。朝不保夕，她知道还有更大的破坏要来，她知道一切要成为过去。所以她亦知道，自己的“趁早成名”，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若对这世界还不绝望，若还顾念一世安好，那就放下心中的焦虑和浮躁，出名，不必太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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