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秦风·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深秋的清晨,男子漫步河边,芦苇青青,悠悠荡荡,芦叶上剔透玲珑的露珠凝结成霜花,而他心心想念的意中人,不在别处,就在河水那一边。她手携竹篮,轻挽裙琚,袅袅挪挪,他轻摇折扇,朝着河水那边,逆流而上,边走边看。她在前,他在后,青烟淡淡,一个是蝴蝶,一个是沧海。

“蒹葭”初生未长穗的芦苇。说起芦苇,就会想起微山湖,想起白洋淀,想起那心爱的土琵琶和辽阔的大东北。想起水清人洁,山翠地灵的江南。撑一支竹蒿,摇一叶乌篷船,驶入烟波浩渺的太湖,听吴侬细语,江南丝竹。

太湖之滨,轻舟水上,芦苇木阶里,也有我寻觅的人。她时而行走陌上,观风赏景;时而隐居江南,心似兰草;时而静坐梅庄,品茗看书。她如秋日清晨的湖泊,轻舟隐隐,雾隐婆娑,罩着神秘的面纱。每个去江南寻觅她的人皆有顺水漂流,执意追寻的欣喜与逆流而上追寻不得的失落。

她如诗中女子,时而在河的对岸,时而在河边,一会在水中央,一会又在沙滩上。望而难即,缥缈不定,又让每个追寻她的人,心存美好。我们与她在书中相遇,一起走过一些城市,看过一些冷暖交织的故事,等着各自的归人。她用文字换取碎银,我们则在她的笔下,安放匆忙的灵魂。

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样求而不得的东西,也许是一见倾心,怦然心动的知己,也许是一件精致久远,喜爱之至的饰物,又或是凿壁偷光,寒夜挑灯,想要得到的权贵。有时看似近在咫尺,以为触手可及的事物,在我们伸手的刹那偏偏烟消云散。滑过指尖,冉冉升起,又凝聚成你我心中想要的美丽,引人入胜。

得与失是人生的常态,来时不妄喜,去时不沉悲,要懂得四时方静好。唯有宽容每一种境遇,方能走出森罗万象,不被荆棘伤身。

爱的追逐中,都想能够顺顺利利寻得意中人的芳心,不愿遭受冷漠与拒绝。但不管结果是携手并肩、比翼连枝还是孤单转身,走进凄清的雨巷。与爱追逐的那段时光,总是格外甜蜜,仰起四十五度角微笑。它教会我们付出,拼搏,不惧艰险,也留下了爱恨与思念。

也许男子顺水漂流追逐的喜悦,正是你我此刻心中的热浪,逆流而上遭遇的险阻与漫长,恰是她后半生的荒唐。我们都曾为了心仪时的雀跃长途跋涉,又为婉拒绝时的失落,足不出户,夜饮阑杆,醉卧西风。

“溯游从之”,“溯洄从之”遗落心田的,可以是爱情的朝朝暮暮,也可以是人生的起起落落。《蒹葭》,这首被作为爱情诗,传诵千载的秦风民歌,实则并没有具体的意象。虚化的事实,空灵的意向,蕴含了爱情、理想、事业等诸多意蕴,给人无穷想象。王国维说它“最得风致人情”,有晏殊“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之人生意蕴。

“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情谢红叶,好去到人间。”我们尝尽人生百味,贪图的钟鸣鼎食,朱门秀户,青鸾紫衣, 也只是南柯一梦,如浮云青烟。不及鱼传尺素,红叶题诗,让人心生依靠与温暖。

我们也可以越过权贵,搁浅理想,不去追问那些高深莫测的人生哲理,却终究逃不过爱情的羁绊。从“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到“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到“生死契阔,与子成说”的渴望与期盼。爱情交织了我们忧喜踌躇的人生,有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有人投之以木瓜,抱之以琼琚。而我们痴迷最深的还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芦苇凄清,朝阳已起,清晨的露水还未晒干,雾也还未完全散去,他魂牵梦萦的女子,从河水中央到了河水对岸。追寻她的道路依旧坎坷艰难,以为就此无望,忽而她又顺流及下,一瞬间有了新的转机。

一会欣喜若狂,一会低头沮丧。今夜,灯下的你,曾经又何尝不是如此。为爱痴狂,为爱忧伤,把它当作前进的动力,生活的意义。一起编织家园,抵御寒风飞雪,一起看百花盛开,争奇斗艳。尽管后来,算的尽是油盐柴米和操碎心的春耕秋织,依然忘不了那个相遇的夜晚,她的红唇香腮,他的臂膀湾湾还有秋雨西窗前的望眼欲穿。

关于爱情,不必执着于得失,我们既能享受它带来的温暖,也要有勇气去接受和面对它的流失。只要在某个清风沐雨的夜晚,回首在一起的日子,不是你吵我闹,你恨我怨,而是相濡以沫,携手蝉娟,便可无悔。人心善变,世道无常,纵然到不了沧海桑田,海枯石现,也要守住每个平凡朴素的日月,不移初心,不幕纷繁,相看两不厌。

独爱这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它流露出了心动的美丽,追求的美好,见者动心,听者动情。轻盈一念,仿佛就回到了当年的相遇。她在河的上游,我在河的下游,我在下游弹琴,她在上游翩翩起舞。舞姿顺水漂流融进我隔世的琴音中,琴音逆流而上捎去我绵绵的爱意。

有一天,心生厌倦时,不妨翻翻旧历,想想当初蒹葭苍苍,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欢乐,想想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的思念。想想溯洄从之,道阻且跻的曲折与艰难。或许,那过不去的坎儿,反倒成了两人津津乐道的茶余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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