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一起来看看今人是如何描绘雪的吧

雪中清晨

雪女

每一根枝条都接住了雪。

在这凛冽的早晨,它们

暂时停止摇曳。

欢乐或凄苦的摇曳

从未使它们离开过半步。

此刻,我是否可以称呼

这些与活跃起来的动物相对峙的静物

为寒骨,为翘楚,为站住的世界

向跌落的世界保留的耐受力?

环绕着它们的,是飞鸟、走兽、行人。

离开它们的,也是飞鸟、走兽、行人。

雪 人

雪女

你既是雪,也是人。

黑眼睛,蓝鼻子,红嘴唇。

小心提防,冰冷的身体

向有温度的身体无端崩溃。

既是人,也是雪。

你借用一个纯洁念头,而不是躯壳,

团聚着内心的一场齑粉。

尤金,雪

王家新

雪在窗外愈下愈急。

在一个童话似的世界里不能没有雪。

第二天醒来,你会看到松鼠在雪枝间蹦跳,

邻居的雪人也将向你伸出拇指,

一场雪仗也许会在你和儿子之间进行,

然而,这一切都不会成为你写诗的理由,

除了雪降带来的寂静。

一个在深夜写作的人,

他必须在大雪充满世界之前

找到他的词根;

他还必须在词中跋涉,以靠近

那扇唯一的永不封冻的窗户,

然后是雪,雪,雪。

暴风雪之夜

李少君

那一夜,暴风雪像狼一样在林子里逡巡

呼啸声到处肆虐

树木纷纷倒下,无声无息

像一部默片上演

我们铺开白餐巾,正襟危坐

在厨房里不慌不忙地吃晚餐

而神在空中窥视

只有孩子,跑到窗户边去谛听

雨夹雪

张执浩

春雷响了三声

冷雨下了—夜

好几次我走到窗前看那些

慌张的雪片

以为它们是世上最无足轻重的人

那样飘过,斜着身体

触地即死

它们也有改变现实的愿望,也有

无力改变的悲戚

如同你我认识这么久了

仍然需要—道闪电

才能看清彼此的处境

下雪了

朵渔

一场大雪之后,世界终于大白

而冬季的秘密依然深藏不露

只有雪是免费的,希望雪不要落在

坏人的屋顶上,要落就落在鸽子的眼睛里

看,时代的清洁工又开始扫雪

要为我们扫出一条黑暗的通道。

Guram Dolenjashvil

雪 庄

阿信

偏僻的村庄,政策落地

穷人拥有了肥美的屋顶

雪压在屋顶上

谭克修

早上我推开窗户,看见雪压在对面的屋顶上

十年前,我俩同时看见,雪压在对面的屋顶上

四十年前,我刚认识的雪,也压在那屋顶上

这四十年来,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们从来没有相爱,父亲从来没有离去

甚至我从来没有长大,雪从来没有压在屋顶上

费城咏雪:第一场雪的观察

亦来

落在橡树上的雪,和落在松树上的雪

是同一阵雪。

落在地面上的雪

抱着橡树的腿,也抱着松树的腿。

落在地面上的雪,吃橡果

也吃从松枝上射来的针。

还在空中的雪,还可以挑选落脚之处

钻进石头缝,或踮立在窗沿照镜子。

它还可以犹豫,借着风往回走,

这一刻,它还是一颗最小的自旋星球。

而如果在铁轨上铺开,就会像

肉案上的肋骨,赞美更冷的刀锋。

落入站台的雪,练就了耐心。

落入列车的雪,学会了奔跑与呼啸。

落入水的雪变成水,落入冰的雪变成冰

落入沉默的雪,加入沉默的合唱。

落入清晨的雪是蓝雪。

跌入黄昏的雪是深灰的尘埃。

雪,一记耳光……

森子

雪,一记耳光在麦田上回响……

拥抱当地,不满足就好学,

埋头的膝盖问过手还能发明什么?

射出去的肋骨和幸福

被地图上的根死死按住。

我看见一个农人在麦田间,扬起孤独的手臂,

挥洒着凛冽的气流,又一记耳光

问候发白的思想。

大地上的一切都被白雪重捶过!

勤劳、削瘦的耳光,

比几何还光荣正确的耳光,

打在青青的麦苗和勾股定理的弦上。

我坐在理想的副驾驶位置甜蜜过。

我咬着轰鸣的车辙,

自我教育的积雪正在发黑,

被铲除的意识如侧滑的苹果,摔向弯道上的共和国。

康雪

雪必然是,从高处

舍弃

从低处,抚慰人心。

雪必然是婴儿、泪水、他日重逢

雪必然是

是人间配不上的爱和失去。

Guram Dolenjashvil

雪中札记

剑男

雪落在幕阜山中,从盐粒到飘絮,再到如棉花

人间在一个下午就刷白了

好像寒冷一下子也被雪花所埋葬

很多年,我们都惧寒,都在喊冷,但都在盼下雪

这是不是表明我们对某些事物的不可忍受

已经远远超过寒冷对我们的侵袭

是这个冬天难以忍受的一成不变的生活

还是这个冬天天空难以忍受的一成不变的灰暗

现在,雪终于中落下来了,大地

就像一张白纸,但在幕阜山

还看不出有什么可以重新描画的可能

黄叶村的雪

刘年

与白发的白,白骨的白,空白的白一样

白雪的白,也是生命的底色

雪,越下雪紧,不能再往前走了

林冲,就是这样走失在风雪里的

小女孩说是在堆雪人,总感觉是在为我塑像

一样的矮胖和小眼睛,一样的害怕温暖

雪,越来越大,仿佛要掩埋人间

卧佛寺传来警钟

不能再往前走了。贾宝玉就是这样走失在风雪里的

胡弦

爱是佯装在画其他事物,

把空白的地方叫做雪。

恨是谈论爱那样谈到恨,谈到

疲惫被理解成沉默,

天地都静了,只剩下雪飞。

无所谓爱与恨是堆雪人,

是把一个不相干的人领来尘世,

并倾听

它内心的雪崩。

下雪了

韩东

下雪了,又停了

不见雪花飞舞

只是屋顶白了

也没有全白

我在下面走的时候看不见屋顶

碰到一个人,我说:下雪了

他不信

的确不应该相信

雪的消息

宇向

不惑的人听到雪的消息。面色平静

年少的情人在天亮打来电话:

下雪了,下雪了,我们去黄河吧

不惑的人想起初相见。他曾是

那个年少的情人。雪是他的老相识

他见过更美的雪更不值一提的雪更大的

大风雪。他看见一场雪粉碎着另一场

一朵雪拥抱着另一朵

他见过诗人的雪。犹太人的雪。他见过

雪的镇压。他看见了红色的雪。见过

雪的珠穆朗玛和雪的卡瓦格博

他看见不化的雪。他看见雪

落向土墙上穿着开裆裤啃硬馍的男孩子

落向土墙下小手肿裂如红薯的女孩儿。他见过

落向贫困的雪。落向天空的雪,落向一个问号,落向

母亲落泪的雪

不惑的人听到下雪的消息。看上去,面色平静

Guram Dolenjashvil

雪中早晨

余怒

有人在皂荚树下,仰头看

树杈间的雪。静谧自上而下,来自

某种压力差。

我也有着诗人都有的那种迷茫,对于

无限,及其用以迷惑我们的不确定性。

想起多年前,同样的雪天,给一个

老朋友写信,描述早晨的景物。

看一会,写一句(在表述不清处

做记号)。早晨形成,被我们看到。

孤雪

沉河

我的心中藏着一首写雪的诗

它美好如雪,优秀如雪,洁白如雪

我一直不把它拿出示人

我怕它如雪般被玷污,如雪般被消融

终无意义地存在

我要让它只是有着雪的想象和情感

有着黑暗中的反光与寒冷,成就它的

孤傲与凄绝

二月一日,晨起观雪

余笑忠

不要向沉默的人探问

何以沉默的缘由

早起的人看到清静的雪

昨夜,雪兀自下着,不声不响

盲人在盲人的世界里

我们在暗处而他们在明处

我后悔曾拉一个会唱歌的盲女合影

她的顺从,有如雪

落在艰深的大海上

我本该只向她躬身行礼

墙根之雪

沈浩波

马路上的雪早已融尽

变成水,渗入地下

加大了地表的裂缝

而墙根的雪已经不是雪了

它是雪的癌症

它吃力地扶着墙根,它将

继续黯淡下去,直至消失

沿着墙根行走

每走几步,你就会发现这些

令人心颤的细微之物

它们看上去甚至还很新鲜

而它们到底形成于何时?

呵,在夜晚

竟会有那么多人匆匆奔向墙根

他们解开自己的裤子,或者

把他们的手指抠向深深的喉咙

他们在排泄和呕吐,加深了雪的肮脏

Guram Dolenjashvil

新雪丛书

臧棣

悲哀的钉子钉不住它们,

它们阅读世界,就仿佛世界是

一个刚从厚厚的云层里挖开的大坑——

往下跳,解脱里不止有解开,

还有脱下,直到上瘾比罪与罚还过瘾。

不首先回到小小的具体,怎么分寸纯洁!

同样。欢乐的小镊子也夹不住它们——

飘着,飞着,它们没有小尾巴,

白色的口令管不住它们扮演的角色。

它们阅读我们,就仿佛每个人都需要

不止一个被埋藏的秘密——

最好是白色的。才不硬碰硬呢。

或者,硬碰硬要等到永恒服软后,

才会是秘诀。它们的偶像

躲在雪人的身体里等待明天的阳光

在融化的沉默中切下一块空气的雪糕。

你没品尝过,不等于这首诗没尽到义务。

寂静的雪

玉珍

世上最轻的脚,最无声的脚步

一夜间落满整个世界

我推开门

闻到崭新的清气

白,一种彻底的纯洁,灿烂得无法转述

人们从十二月的深夜朝窗外探出脑袋

他们惊奇

他们的眼睛乌亮

仿佛这雪白世界的客人

我伸手接住几片雪

嘘,冰凉也在空气中停住

仿佛世界骤然回到婴儿

白,一种彻底的纯洁灿烂得无法转述

寂静来到我家门前,而我毫不知晓

戊戌雨夹雪

张雁超

大雪走到云端,就停下了

它喜欢把一个世界弄干净

但它不想埋掉红叶美丽的燃烧

大地又美又丑

它烦忧,闷得云愁

它铺天盖地,它低颂着:

“我有爱,爱你肮脏,爱你洁净

你用梅花接我,你用垃圾场迎我

你卑微又可恶,你不完美你还埋葬我!”

为了自己的勇敢

它边下边哭

张常美

开始大了起来

纷纷扬扬

路面泥泞不堪

水面上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为了保持哪怕片刻尊严的白

一小部分的雪落在塔尖上、树梢间……

在雪中,如果行走,就是一个人的行走

如果无法阻止融化,全世界都在消亡

胡一刀

王单单

为了配合我,雪

越下越大;为了节约

雪,世道凉了一截

似乎真有一个江湖

需要我大开杀戒

似乎真有一个刀客

借我的身体歇息

小时候,模仿小说中

那个死于比武的人

为了让他,再活一次

二十多年来,我一直

在准备,给自己

下一场大雪

二高山

谈骁

沿着河谷走,

雪落下来只剩一点雨丝,

沙土路干燥,

鞋底不会沾上泥,

海拔三四百米的低山就是这样的。

往山上走,雪越来越大,

山很高,爬两三个小时才到山顶,

大雪覆面,雪深及膝,

水管入冬就冻住了,

人们去水库打水。

每次看到打水的队伍,

母亲都会说:“可怜的高山人啊。”

翻过高山往下走,

有积雪但不厚的地方,

水管冻住但一壶热水就可以疏通的地方,

父母一直不肯离开的地方,

是二高山,是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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