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快亮的时候,营地里的火已经渐渐熄灭了,勘探队先行了一步,原地扎营,等着同伴会合。

长孙秀丽摸索着沿途的记号深入山腹,远远地,她终于看到了那火堆熄灭后蹿起的灰烟,那就是自己和勘探队的会合点了。

视野随着天色将明越发清晰起来,长孙秀丽动作极其利落地将照明设备往后腰一插,随手从大腿上的匕鞘里抽出了锋利无比的匕首,断开了脚下纵横交错的荆棘,劈出了一条近道。

却在即将靠近营地的一刻,一种莫名的危机感让她下意识地脚下一顿,猫下了身子,以密林植被为屏障遮掩住了自己的行踪。

前方视野所及之处,就是勘探队扎营的地方了,帐篷里似乎有人影,还没醒,但帐帘却是开的,外面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就连个守夜的人影都没瞧见。

慢慢的,那帐篷开口的位置,缓缓地向外流淌出了鲜红的血液……而帐篷里的一个个人影,仍是一动不动。

长孙秀丽握匕首的手一紧,身形又隐蔽了几分,一动不敢动。

簌簌……

那是登山靴坚硬的鞋底踩上了地面的枯叶响起的声音。

长孙秀丽的呼吸一窒,紧接着,她便看到了另一个女人的身影低头从后方的帐篷中钻了出来,绕过眼前的帐篷,在早已熄灭的火堆前站定,对方是背对着她站着的……

此刻,那人的鞋底都沾了血,走出来的时候,留下了一道带血的鞋印子,“哐当”,她将手里的什么东西丢在了火堆旁,然后伸手去脱自己身上的外衣,丢在脚边。

被她丢在火堆旁的是把匕首,那匕首甚至和长孙秀丽手里正握着的那把一模一样,对方脱在地上的外衣,连带着她脚下那双登山靴,全都沾满了血……

整个营地里,仍是静悄悄的,死寂一片,长孙秀丽知道,睡在帐篷里的勘探队员,怕是不会醒来了。

长孙秀丽的面色一白,足下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咔哒”,是踩上了枯枝。

前方那女人的背影一顿,是发现了长孙秀丽,她寻着这声音,缓缓地回过头来……

那是,那是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脸上沾满了血,那人像是看到她了,嘴角缓缓地勾起了笑,然后抬脚,朝她走来……

长孙秀丽的面上骤然失色,瞳孔睁得老大,但她很快回过神来,跑,没命地跑……

2

喀什的事情结束后,长孙家那边又在催了,弥时不得不回了一趟长孙家。

此前查一点说要投奔长孙无欲,长孙无欲想也没想,直接将他们下一步的行踪报给了查一点,后果便是……他们还没到长孙家,查一点先到了。

长孙家自然是妥善地招待了查一点,弥时他们回来的时候,查一点压根没把自己当客人,屁颠屁颠地迎了出来,迎面要给弥时一个熊抱,被罗列中途侧身往他面前一站,拦住了路。

“一个两个,冷面怪,冰块脸,不解风情。”

查一点抬头看罗列成天绷着的一张冰块脸,自觉没趣,打消要和弥时熊抱的念头,眼神一偏,看到长孙无欲,当即像是找到了同道中人,乐了。

“长孙老弟,没想到你们长孙家这么气派!你还真是个富二代啊!”

长孙无欲平日里也不着调,和查一点简直是臭味相投,一见面就能打嘴炮的那种,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看到查一点,长孙无欲的脸色就不好了,古古怪怪的。

查一点凑了上去,“咋了啊,不就大半个月没见,见着老哥我,咋跟看见鬼一样,招呼都不带打的?”

长孙无欲神神叨叨的,哆哆嗦嗦伸手扯了扯查一点的面皮,又掰了掰查一点的眼皮子,想要确认眼前的查一点是不是查一点本尊。

查一点一脸莫名其妙,打掉他的手,“去去去。”

“查老哥,你上回在喀什,那个地下城,你掉下去后……去哪了?”长孙无欲还是不敢相信,那好端端跟他们处了一路,还一块下地下城的人不是查一点。

“什么喀什,什么地下城?”查一点一头雾水,看起来对长孙无欲说的事一无所知,还伸手探了探长孙无欲的脑门。

“这孩子没发烧啊,怎么尽说胡话。难不成要我掏机票,掏证件,证明我是刚从泰国回来的?”

真不是这老小子?那能是谁?长孙无欲越发纳闷了,如果查一点没说谎的话,在喀什跟着他们一起地下城的不是他,那会是谁?

这头长孙无欲和查一点正东拉西扯着,那头长孙家的人派人出来迎弥时了,“弥小姐,老爷子叫你过去。”

弥时点了点头,收回了视线,然后看了罗列一眼,交代了句:“你看着他们,我去去就来。”

3

长孙越已经在书房里等着弥时了,弥时进来后,态度还算是谦逊地招呼了句:“老爷子。”

长孙越抬起头,一见弥时,立马招呼她坐下,然后不紧不慢地泡他的功夫茶,也给弥时倒了一杯。

“缅甸和泰国那边的事,你不要管了,我会派人替你们收拾烂摊子。这次叫你回来,是想和你谈长孙秀丽的事。”

说起来,长孙秀丽算是弥时的堂姐,只是弥时少小就离开家四海漂泊,接触得比较少,两人不算熟。

但凭借弥时对长孙秀丽的印象,幼年时她跟父亲长孙文远回过长孙家,这个堂姐似乎和她并不对付,打小便厌恶她。

“来的时候听说了一些。”弥时的态度淡淡的,看不出什么。

长孙越点了点头,“这些年,长孙家也从未懈怠,陆陆续续不断派人调查弥家、长孙家、罗家三姓的事。”

“我们三姓后人之所以关系如此紧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是因为三姓祖先曾放出了一样东西,那东西就藏在水底。”

这事弥时也知道,只是当年作为弥家继承人的母亲也说不清楚,三姓祖先放出的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只知道从此以后,弥家世世代代都背负着厄运,但凡身上流着弥家血脉者,生来便能与亡灵通感,噩梦不休。

弥时便是这样,从小到大,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

但最可怕的并不是这个,最可怕的是……弥家后人,无一例外的,总是离奇死亡,不得善终,且死后,灵魂不得解脱,困阻在罪人身上……

就像,一个诅咒,要他们世世代代与罪人为伍,唯有依靠着弥家后人四海奔波,才能将其释放。弥时便是这样,打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要踏上这条路。

但这就变成了一个没有出口的死循环,弥家人世世代代被这厄运纠缠着。

长孙越抬起眼皮,深深地看了弥时一眼。

“作为三姓后人,我们一直在试图揭开当年祖先的秘密。我们始终相信,弥家摆脱厄运的关键,就在找出当年三姓祖先放出的东西。而找到它的线索,就在弥家人身上。”

或许更确切地说,在弥家人死后,所附着的龟背里。

但这也是三姓后人历经千年的探索后所留下的猜测,他们认为,弥家人死后被困在罪恶处,但当他们遭到释放时,那个刻有弥家人名字的龟背,上头或许就有找到那东西的密钥。

“长孙家和罗家是不会丢下弥家不管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是祖训。”长孙越轻叹了口气,“因而,这些年,长孙家也一直不断派人出去,走遍山川大河,希望能找到那东西。”

长孙越没有说得太直白,毕竟,光把希望寄托在弥家人身上是远远不够的。

弥时也听明白了,长孙秀丽就是在外派过程中出事的,她所带领的整个勘探队无一生还,只有长孙秀丽一个人回来的,审问后的结果……

颇有些荒唐,长孙秀丽一口咬定,杀死勘探队的不是她。

“你叫我回来的原因,是长孙秀丽跑了?”弥时微微弯起嘴角,不再和老爷子绕弯子。

长孙越见状,也只好承认,“正是因为她跑了,所以她所说的话,我们才不能相信。也许,她是发现了什么,想独吞……否则为什么要杀人灭口。”

长孙越后面那句话是有感而发,弥时微微挑眉,“要独吞什么?”

长孙越恍惚回过神来,颇有些含糊其辞。

“人老了,很多事,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我说的话,也不过是一种猜测,也许她是发现了什么秘藏?也许是我们的祖先真正要找的东西?找不到人,谁也说不清……”

“你想要我做什么?”

“找回长孙秀丽,查一查,她和她所带领的勘探队到底找到了什么。”末了,长孙越的神色忽然慈祥了不少。

“不过,连长孙家派出去的人都全军覆没了,我担心其中有危险,小时,我再安排几个人同你一起去,保障你的安全。”

4

“好。”

对长孙越提出要派人和弥时一道出发的事,弥时没有拒绝,点了点头,便起身往外走。

就在她的手握上门把,正要开门出去之时,身后又传来了长孙越的声音,说话的口吻不太像一个家族掌权者,倒像是自家长辈对小辈的关切。

“小时,你今年也28了吧,年纪不小了。长孙无欲那小子你也见过了,虽然娇生惯养了些,品行是不错的。”

弥时知道长孙越又要提到两家联姻的事,弥、长孙、罗三姓历经千年,之所以还能同气连枝,就是靠联姻的方式巩固家族关系。

弥时的脚下一顿,连头也没回,“这么快,就怕我步我妈的后尘,怕弥家人死绝了?”

长孙越就这么被弥时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弥时不再犹豫,开了门,一开门就看到查一点和长孙无欲这两个大小顽童将耳朵紧贴着门,还差点摔进来了,而后头,罗列则是一脸无奈地站在那。

不用想也知道,罗列这么刚正的人,怎么玩得过查一点和长孙无欲。

见弥时也不搭理他们就走了,查一点捅了捅边上的长孙无欲,一脸的八卦。

“哎,你说你们联姻来联姻去,不都是近亲吗?你说弥家人总是死得稀奇古怪,会不会跟这个有关?科学,我们要相信科学嘛。”

长孙无欲也不避讳这个话题。

“建国前确实是这样,也不太讲究,听老一辈说……以前还出了不少怪胎,也有人猜测弥家人不得善终跟这个有关系。不过你也知道,弥时能和亡灵通感也是真的。”

“而且建国后,各方面意识都提高了,就算联姻,长孙家也是从出五服的旁枝中选出最出色的作为继承人,归入长孙姓。”

这话还顺带把自己也夸了。

查一点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那你说,弥时她爹妈,是不是也有一方是长孙家的?”

长孙无欲点了点头,“弥时她妈是弥家上一任继承人弥乐,她爸是长孙文远。她虽然姓弥,但和长孙家脱不开干系。你看弥时就敢和老爷子对着干,我就不敢了,又不是我亲爷爷。”

身后一声轻咳,是长孙越出来了,长孙无欲和查一点皆噤了声,顾左右而言他打起了哈哈。

见长孙越走远了,两人赶紧屁颠屁颠跟了上去。长孙越这次指派了三个人给弥时,一个是看起来高高瘦瘦的老头,还有两个是年轻人,有丰富的勘探经验,是受过严格训练的。

“齐老,我们专程请来的地质学家,这趟会和你们一起出发。”长孙越做了引荐。

弥时淡淡地看了眼眼前的高瘦老头,对方穿着朴素,架着副眼镜,话也不多,只是在长孙越引荐的时候,朝着弥时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那就辛苦齐老了。”弥时轻笑,主动向齐老伸出手来。

齐老低头看了弥时的手一眼,然后抬手,与之交握。

5

这一趟,根据先前长孙家对长孙秀丽此前勘探去向所掌握的信息,目标范围一缩再缩,还是颇为广泛。

聚沙成塔,滴水石穿,亿万吨水量冲刷着大地亿万年,所形成溶洞、山岳等一系列地貌,被称为喀斯特地貌。

长孙秀丽最后能锁定的行踪消失在广西境内,地下河流淌了2.7亿年,伴随着古生代海洋沉积的碳酸盐地层,在这里形成了喀斯特经典的石林、峰丛和数以万千的洞穴。

一行人沉默地穿行于峰丛间,长孙无欲和查一点刚开始还会插科打诨,到了后头,体力消耗殆尽了,渐渐地也不再说话浪费体力了。

忽然,走在前头一直和他们没什么交谈的齐老脚下一顿,停了下来,然后蹲下身,伸手在地上摸索着什么。

“这里有扎营过的痕迹。”齐老的手指相互摩擦,又放在鼻尖嗅了嗅,“有血迹。这些痕迹,很可能就是长孙秀丽和她带领的勘探队活动过的痕迹。”

顺着这些痕迹,不难判断他们的路径,但是眼下天要黑了,并不容易发现和追踪这些痕迹。

“我们就在附近休整一晚吧。”弥时发了话。

弥时这话一出,长孙无欲和查一点是最高兴的,当下原地一倒瘫在那,是一步也不肯挪了。

还是罗列和另外两个长孙家派来的年轻人任劳任怨,搭了个简易雨棚,生火,烧水以便就干粮,清点休整带来的装备。

齐老估摸着是年纪大了,靠着一块石头坐在那,也不怎么和大伙儿搭话,只是时不时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弥时手里拿着水壶和干粮,直接在齐老边上坐下,又颇为尊老爱幼地把水和食物递给他。齐老摇了摇头,没接过来。

弥时也浑不在意,将递出去的东西收回,漫不经心地和齐老攀谈道:“齐老此前在哪高就呢?老爷子对您的评价可高着呢,想必颇有交情吧?”

“谈不上什么高就……”齐老回答得四两拨千斤,“是长孙老先生看得起。”

弥时还想再问,齐老却是摇了摇头,率先闭上了眼睛,表示自己是累了。

弥时微顿,随即缓缓勾起嘴角,也未再挪动位置,倒是莫名的,一股倦意袭来,弥时索性也闭上了眼睛,闭目养神。

边上断断续续地传来了小声交谈的声音,长孙无欲纳闷地嘀咕了一句:“没见弥时对谁这么热心肠过。”

“你懂个屁。”接着是查一点加入了这小声的交谈,“小时心肠一热起来,哪能是什么好事,没瞧见小时那话里话外试探着呢吗,估摸着那老头有猫腻,你可得把那姓齐的老头盯紧了。”

说着,查一点打了个哈欠,“哎,老子的胳膊腿都跟离家出走了似的,咋一点知觉也没有。”

“没知觉好,我的胳膊腿抖得厉害。”

长孙无欲有一搭没一搭回应着,边上的查一点却再没答应了,下一秒,鼾声震天。

6

“这里有洞穴!”

小年轻的一声高呼惊醒了一林子的鸟禽,哗啦啦一阵乱蹿,弥时睁眼,眼底,是罕见地有些初初醒来的茫然。

醒来时,她是和前一晚一样,与齐老并排挨着靠着一大石头坐在那的,只是不知自己是何时枕着齐老的肩膀睡着了。

她醒的时候,齐老还没睁眼,就连坐姿都跟前一晚一样,变都没变过。

最让弥时困惑的是……一夜无梦。

这是她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未受噩梦纠缠,竟是睡了个整觉。

弥时微微敛眸,眼底幽深,带着几分诧异,然后起身,只是在起身时,又意味深长地多看了那依旧一动未动没有表现出半点反应的齐老一眼。

另一头,长孙家派来的两个勘探员正往回跑,向弥时解释自己的发现,“弥小姐,我们顺着前一晚齐老所说的痕迹,在前面找到了个黑洞。”

“时姐,初步查探,洞口遗留了些旧时的警示牌,估摸着在战时可能是个避难洞或是储粮与弹药的地方。底下还有地下河,有打水泵的痕迹,年代久远。”

“不过当时工程也只进行了一半就终止了,不知是什么原因。”罗列显然在大家还没醒来的时候,就已经随着长孙家派来的人一道把情况摸了个底。

“去看看。”弥时点了点头,不再犹豫。

那边长孙无欲和查一点也被吵醒了,陆陆续续跟着醒来,齐老是最后一个跟上来的。

大致打探过了情况,两个勘探员已经开始穿装备,调试氧气瓶和气压表,是准备先下去探路。

中国南方喀斯特拥有着世界上最长的地下河水系,这些庞大复杂的喀斯特地下河水系就像迷宫一样,就说广西境内独立存在的地下河,总长都超过一万公里。

这是什么概念呢,相当于地球直径的长度,长江和黄河加起来的总长度,这要进去,一旦在洞穴里迷失方向,或者是走错岔路,很有可能被困水底出不来。

长孙越为什么派了两个专业的勘探员给他们,就是为了在这时候,让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员先下去,把路先给探好了。

一行人只能在岸边掐算着时间等着,等着等着,天都黑了,也没见那两个小伙子出来。

“咋回事?不会困死在底下了吧?”查一点有些失去耐心了。

“不会吧?”长孙无欲整个人都不好了,底下要真这么危险,那他们下去不也是找死?

“时姐,我下去看看,万一……”罗列有些迟疑,毕竟这一趟谁都没把握,就算是他下去了,也可能会交代在底下。

没等弥时开口,倒是齐老先把罗列给按住了,“再等等。”

说是再等,也没说要等到什么时候……罗列看向弥时,是想询问她的意见。

但见弥时只是默了默,最后竟然是顺了齐老的意思,“那就再等等。”

7

这一等,又从晚上等到了天亮。

就在连弥时都打算停止继续等待的时候,那两个勘探员竟是从他们后方另一个方向上来了,罗列低声提醒了一句:“时姐,他们来了。”

边上的查一点听到罗列的提醒,立即清醒了,追了上去,围着那两个看起来应该是没有受伤的勘探员转了两圈,“奇怪了,你俩不是从那里的黑洞下去了吗,怎么从后面又绕出来了?”

那两个勘探员没理会查一点,径直向弥时那去,神色严肃而又凝重地向她汇报道:“底下有尸体,很多尸体。”

弥时闻言,果然皱起了眉,那两个勘探员又继而解释了自己从另一个方向绕出来的原因。

“我们潜入地下河后,是在中后段看到尸团的。后来因为氧气瓶残压不够支撑原路返回,我们只能寻了个最近的出口出来,再转陆路,从另一座山绕过来,所以费了点时间。”

“不过水下的路我们都做好标记了。”

弥时当下让大家调试和穿戴好潜水的装备,初进入黑洞里,整个溶洞住满了寄居的蝙蝠,蝙蝠粪便在水面漂浮成片,大家都是忍着恶心才往下潜的。

水下是半点光也照不到的,因而可以算是彻彻底底的黑洞,岩壁有道道裂缝,是地下河水系畅通的路径,也是他们能通行的地方。

弥时和罗列是最先下去的,查一点和长孙无欲在中段负责齐老的安全,那两个勘探员则在最末负责接应前方,按说这个阵容是再好不过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长孙无欲心里却是越来越发毛,尤其越到里边,总感觉要发生点啥,他寻思着自己也没有幽闭恐惧症啊。

就在长孙无欲胡思乱想的时候,边上忽然有人冷不丁在水里推了他一把。

长孙无欲半点防备也没有,直接便被推得失去了平衡,还往后落了一截,赶忙稳住了身形,身上的探照灯一扫,朝和他同为中段的查一点扫去,那是要兴师问罪的意思。

查一点却是一脸懵逼,无声地表示压根不是他干的。

就在两人双双陷入懵逼之时,水底下一声闷响,“咻”,是什么东西堪堪从长孙无欲的面前擦了过去,因为正值经过弯道,前行路径发生改变,那东西“噗”一下直直插入了岩壁里。

长孙无欲立即将探照灯扫过去,那是个尖插枪,在水底防身和攻击水下大型生物的武器,一端打出,另一短连着线的那种。

刚刚要不是长孙无欲忽然变换了位置,估计现在已经领盒饭了。

这下长孙无欲是心有余悸,知道刚刚推他那一下,是救了他……查一点那边也被吓傻了,如果不是查一点推了他一下,那只可能是齐老了……

可没等他们有再多反应的时间,“咻”,又是第二道尖插破水穿来。

长孙无欲和查一点这会儿算是彻底慌了,开始胡乱扑腾起来,漆黑之中,随着他俩的瞎扑腾,几道探照灯的光束晃来晃去的,时明时暗中,他们仿佛看到……

有人抽出了匕首,那反射的冷光一闪,朝着他们靠近……

前面过了弯道,两侧就变窄了,混乱中失去平衡是没办法灵活控制方向的,他俩只能一个劲地往前蹿,好在查一点自己跑路的时候,还不忘在水里拉了齐老一把。

但那通道实在是狭窄,实在挤不下第三个人,长孙无欲落在了最后面,尽管他拼命往前蹿,但还是感觉到脚踝被什么东西抓上了,要往后扯……

就在长孙无欲觉得自己这下要交代在这了的时候,边上不知是什么从自己的身边经过,然后又听到后方“噗”一声闷响,抓住他脚踝的力道顷刻间消失了。

长孙无欲一阵后怕,赶紧将探照灯一打,回头看去,竟是一男人被尖插洞穿了胸腹,狠狠插在了岩壁上。

而此刻手里夺过那尖插枪把人干掉的,正是先前从长孙无欲边上经过,回头救人的弥时。

长孙无欲将光束打在被弥时插死的人脸上,这一看,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不就是那两个勘探员之一吗?

不对,怎么只有一个?

长孙无欲迅速扫荡探照灯,很快,他便找到了第二具尸体,也是被尖插插死,钉在了更远的地方,应该是在弥时回头的时候就已经被钉死了……

至于这个人又是怎么死的,刚才一片混乱中,长孙无欲压根就没头绪。

8

此刻长孙无欲还处于极度的后怕中,没能回过神来。

前方光束打了几下,是罗列在前面传递的信号,说前面有东西。

弥时接收到了那信号,当下准备继续前进和罗列他们会合,在经过仍傻在那的长孙无欲身边时,弥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地用手势示意他跟上。

长孙无欲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哧溜一下蹿到了弥时身边,生怕一个人被落下。

前方有一段水浅,脚底可踩到洞岩,半身可露出水面,一出水,长孙无欲整个人都被吓白了脸,见大家都还安在,这才手舞足蹈急急向大家说明。

“后面,是那个,那个啊,那两个小伙子!为什么长孙家派来的勘探员会朝我们动手?还有……小时,咱刚刚算不算……算不算杀人了?”

也不知道长孙无欲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明明心有余悸一阵后怕,此刻居然还有工夫操心刚刚他们那通算不算杀人了,会不会被抓去蹲牢子。

但眼下弥时却没工夫搭理他,就连查一点和齐老都没说话,罗列的神色更是微妙。

长孙无欲这才觉察出了不对劲,顺着大伙儿的视线,将探照灯往上方打……是钟乳石。

石灰岩在水的作用下,往往会创造出千姿百态的钟乳石,据说这些钟乳石还会不断生长。一般钟乳石是偏白的,造型也圆润,肚子饿的时候看着就跟一个个包子长在岩壁上一样。

“是尸体……”

长孙无欲刚脑补出“包子”二字,就听到查一点战战兢兢的声音,再顺着他的话仔细一看,忍不住想一阵作呕……

只见那白花花的圆润钟乳石之中,似乎出现了数个人体的姿态。

那些个人体是尽数倒挂在上方的,呈现蜷缩的姿势,无一例外全身光溜溜白花花的,所以乍一眼看去,就与那钟乳石融为了一体。

“时姐,是长孙秀丽带领的那支勘探队。”罗列的探照灯从那些悬挂的尸体上扫过,脸色也不太好看,“他们都死在这了。”

说着,罗列移动探照灯的动作却忽然一顿,停在了那。

长孙无欲顺着那光束抬头一看,整个人又一次不好了,“这这这,这不是刚刚死在外面的那两个勘探员?他们怎么,怎么死在这了……”

且尸体也是光溜溜的,身上也没有半点伤口,不对啊,他刚刚明明看到那两人死在了外面,还被插在了岩壁上。

此刻弥时已有好半会没有表态,她的目光也正静静打量着头顶那些悬挂着的尸体,直到这时,弥时才缓缓地勾起了嘴角,冷不丁道出一句话:

“从这黑洞进去后出来的,兴许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啥意思?”长孙无欲觉得脑容量不够。

弥时没回答他,所有人都没回答他,就在此时,长孙无欲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道女人的声音,“返回,不能再前进了,再进去命都保不住。”

一行人潜入地下河探险,水里钻出个女人“不想死就快出去”。

这声音一出,长孙无欲吓得差点魂都没了,迅速回头,然后往弥时他们那边挨近。

查一点也没好到哪去,原先就属他话最多,眼下他早就被吓得魂不附体,已经连插科打诨的兴致都没了。

只见原先他身后的位置,正是先前他们进来的方向,一个同样身穿潜水服的女人也从那出来了。弥时看着她,有一会儿,似乎才认出人来,“长孙秀丽。”

果不其然,长孙秀丽抬眼看向弥时,然后说出了一句颇为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河里除了死人,还有很多未知的可怕东西。”

9

有了前面的那一通经历,此刻他们对突然出现在这的长孙秀丽已经充满了戒备,谁也不知道眼前的长孙秀丽是不是长孙秀丽,抑或是从这个洞里出去的什么鬼东西?

罗列二话不说就要动手,却被弥时按住了,弥时的目光紧紧锁定长孙秀丽,没有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细节。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在长孙家接受审问时说实话了吗?后来……又为什么要跑?”

“在长孙家被审问时,我的确说谎了。”长孙秀丽也直截了当,开门见山。

“我告诉他们,那天,我赶去和团队会合时,他们已经死了,杀他们的人……和我几乎长得一模一样。事实上,那天动手杀他们的人,就是我。”

因为……同弥时他们一样,当时的她,也发现了这个黑洞的秘密,发现,她的团队,都死在了这里面。

那么那些顶着队友的样子,出现在她面前的,又是什么东西呢?

“按照约定,那天我是晚一步和团队会合的,他们先一步进了黑洞查探。我和他们会合后,已经是在那之后的事了,他们同样告诉我,这黑洞里头,有很多尸体……”

“我们在那之后,一起潜入黑洞,查探究竟。在水下,中途,他们就想将我杀死在这。”

这经历几乎和弥时他们刚刚所经历过的一模一样。

说到这,长孙秀丽轻笑了一声:“不过,显然这些人,并没有我的队友了解我,他们不知道,我们长孙家的人,是怎么从地狱式训练中活下来的,于是,我死里逃生,将他们反杀。”

“也是在这里,我看到了队友们的尸体,才知道他们早就死在这了……如你所说,进去的,和出来的,根本不是同一批人。”

这个结论,到目前为止,和弥时的判断没有太大出入,弥时丝毫不意外,只是若有所思地又问了句:“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选择和长孙家实话实说,反而选择逃跑,让人生疑。”

“站在我面前的队友都有可能是替代品,你又怎么知道家里那些久不见一面的人,是人是鬼?”长孙秀丽的神色意味深长,甚至透着几分诡异。

“弥时,藏在水底的东西,我们的对手,是神。你看,眼下它不过稍稍用了点手段,就能把我们耍得团团转。迟早,它要看着我们三大世家,走向灭亡。”

“荒谬!”弥时皱眉,打断了长孙秀丽这诡异异常的论调。

10

缓了缓心神,弥时似乎已经不想在这种地方再和长孙秀丽探讨这个问题了,“先按你说的,原路返回。”

长孙秀丽见状,点了点头,也不再继续多言。

“秀丽姐。”就在长孙秀丽转身欲原路从窄道潜出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弥时的声音,“我们小时候的关系,可是最好的……”

长孙秀丽的身形微微一顿,然后点了点头,“是啊,我们的关系是最好的,所以……只有你能在长孙家保住我。”

长孙秀丽这话说完,身后忽然许久不再有任何动静,她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回过身,对上了弥时的眼神,忽然就意识到了什么,“你在试探我。”

“我和长孙秀丽不算熟悉,甚至……长孙秀丽因资质甚好,年少便被长孙家挑选中,别的孩子或许能哭能闹,被爱护着,她却要自小开始学格斗,学生存下去的手段。”

“也被告诫着,长孙家的孩子,一生的命运,皆为我弥家而左右,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由不得自己。说来,长孙秀丽因此是极其厌恶我的。”

弥时的嘴角弯起,带着几分揶揄,“你很聪明,深谙只有掺杂着真话的谎言才能让人信服,口中的故事也是虚虚实实。”

“那天长孙秀丽的确没有和队友一起下来,因而她的队友早已经死在这了,和她会合的,已经另有其人。”

“你们将长孙秀丽骗下来后,也确实没料到长孙秀丽的身手了得,假冒者尽数被杀,但她错就错在……走回头路了。”

只怕这条路,是进来了,就没有回头路了。刚刚他们要是真的回头了,十有八九会困死在这,而从这里出去的“他们”,就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了。

“靠!”查一点终于缓过神来,“所以从这底下出去的,不是长孙秀丽?”

言下之意,眼前的“长孙秀丽”,不是长孙秀丽?是从这黑洞里出去的东西?

弥时点了点头,算是证实了查一点的猜想,她的目光依旧落在眼前的“长孙秀丽”身上。

“当然,你得解释为什么整个团队只有你回来了,还要顺利以长孙秀丽的身份回到长孙家。你也知道不论你说什么,长孙家一定会派人调查真相。”

“因而……只有掺杂着真话的谎言,才有可能让长孙家的人认为你就是长孙秀丽。”

可惜她的算盘打错了,不管长孙家信不信她是真的长孙秀丽,结局都是个死,长孙家是不可能冒半点风险的。

她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才选择了逃。

11

“你们比我想象的,要聪明一些。”

眼前的“长孙秀丽”笑了,笑着笑着,嘴角咧开的弧度忽然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分明顶着长孙秀丽的脸,但就是说不出的古怪……就在此时,她忽然有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弥时!”

身侧传来一声长孙无欲的惊呼,下一秒,长孙无欲就被什么东西给粘上了,那岩壁表层分明有东西在迅速鼓动生长着,几乎转瞬间,就将长孙无欲给拖了过去,还试图将他吞入其中。

“小小小时……”查一点也怕了,他几乎是瞬间意识到,那些几乎和钟乳石融为一体的尸体,是怎么被挂上去的。

越是怕什么来什么,查一点觉察到背后靠上了什么凉凉的东西,然后,就被吸进去了一样,怎么也甩不掉。

但他的情况比长孙无欲好一点,至少他的四肢还能动,还能当空挣扎着胡乱挥舞。两人身上的照明设备全都从身上脱落了,光束乱七八糟扫射在不同的地方。

“时姐……”尚能行动自如的罗列下意识地将同样还没被缠住的齐老护在了身后,但罗列也一时没想到应对的办法,“现在怎么办?”

弥时皱起了眉,然后丢了把匕首给罗列,“把他们从潜水衣里挖出来先。”

这意思是……要趁着长孙无欲和查一点被吞进去之前,先把他们的潜水衣划破,把人弄出来再说。

办法是个办法,长孙无欲扭捏了,“我,我还是个黄花大小子呢……”

光屁股出来不好吧?

还是查一点想得通透,“来,先脱我,先脱我的衣服。老子这把年纪了,命比脸面重要!”

光屁股就光屁股吧。

“死到临头了,还那么多话。”原是后退了一步的“长孙秀丽”笑了,眼神转瞬变得阴鸷起来,紧盯着弥时,然后猛然朝着她冲了过来,“你们就不要出去了,留在这!”

同一时间,这里的溶洞像是活过来了一般,那悬挂在头顶的钟乳石不断生长着,就像是无数只触角朝着弥时伸了过来……

那头长孙无欲和查一点陷入更深了,这边弥时又处于危机中,一贯稳健的罗列一时竟有些慌了神,“时姐小心!”

弥时打小就不是练家子的料,此刻也只能微微侧身,才算堪堪避开了左侧方朝她伸来的“触角”,正欲后退,却发觉右脚已经被什么东西给死死地固定住了。

而四面八方,正有无数“触角”正在延伸,朝她探来。抬头,便见“长孙秀丽”已经袭至她面前……

此四面楚歌之境,但好在弥时虽被死死吃住了一只脚,但只需要稍稍一侧身,尚能避开“长孙秀丽”的攻击。

却不知为何,分明是生死存亡之际,是个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躲避,弥时却在这时候,身形一顿,在这千钧一发之时,竟是犹豫了,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

她的嘴角忽然微微弯起,眸光似有若无地往侧后方一扫,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那始终看起来处于“弱势”需要他们保护的齐老,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什么也不做地等死。

四周所有的动静戛然而止,弥时缓缓地睁开了眼,果然便见到四周原本不断生长的钟乳石赫然静止在那,不再继续生长。

而那原本几乎要袭至弥时面前的“长孙秀丽”,却忽然像被抽光了生机一样,直挺挺地往后仰去,瞬间犹如只剩下一具空壳的肉体,就这么漂浮在了水面上。

滴答,滴答……

鲜血顺着掌心向下的纹路流淌,于掌纹末端凝结成珠,然后断线,垂直落下,滴入水中,此刻齐老就站在弥时身侧,缓缓地收回了手。

果然……弥时轻笑,却并未在这里多说什么。

上方险些被吞入溶岩的查一点和长孙无欲也正因为这突然戛然平息的危险局势而目瞪口呆,罗列手起刀落干脆利落,直接将两人的潜水衣给正面划开了。

扑通……

“哎哟!”

落水声和坠落的惊呼声同时响起,查一点和长孙无欲同时从潜水衣里掉了下来。

“对时间,看氧气瓶残压表,估算还有多少时间给我们寻找出去的洞口。”齐老迅速说完,便吩咐道:“不要分散,跟我来。”

12

这大概是查一点和长孙无欲这一生最尴尬的时刻,是光着屁股死里逃生的。

就在弥时同齐老一道破水而出,临到那出去的洞口时,弥时忽然伸手,扣住了齐老的手臂,口吻淡然,又带着几分笃定,“到了今时今日,我们可以坦诚相见了,对吗?”

果不其然,眼前的“齐老”顿了一顿,然后沉默地……伸手,撕下自己面上的一层面皮,然后抬眼,静静地看向弥时。

借着那靠近洞口的光源,弥时勉强可看清,那隐藏在“齐老”的面皮之下的,是一张年轻的男人的面孔,眼神清冽,带着几分疏远和平静坦然。

弥时微微愣了愣,然后松开了手,避开了对方的视线,低头,轻笑,“在喀什的‘查一点’,也是你吧。”

“嗯。”男人点了点头。

“你一直在三大家族身边,以各种各样的面貌存在,掌握着我们的动态。”弥时说到这,倒是丝毫也不意外了,怪不得了,不论弥家的人在哪,遇到何种险境,他总能出手相救。

“但是原因呢,守护着弥家人的原因是什么?”

“各取所需。”男人的语言也是如此直白,丝毫不加以修饰,“你们身上,有我要寻找的答案。”

这个答案,关乎他身上的秘密,他是谁,他从何而来,就如刚才,他的血为什么可以震慑那黑洞里的东西,关乎他的一切答案,似乎就与弥家的厄运有关。

各取所需……弥时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即便如此,如果有朝一日,我与我的母亲,与所有弥家人一样,应验身上所背负的厄运,以诡异的方式死去……”

“同过去一样,我会继续守护着弥家人,守护着下一任弥家继承人。直到……”男人的话音顿了顿,“直到找到各自要找的东西。”

三姓后人要的是当年他们的祖先所放出的东西,对弥家人而言,要的是活下去的方法,对他而言,要的是一个答案。

也正因为如此,弥时也好,任何弥家人于他而言都是一样的,他之于他们,仁慈而又残酷,这也是他不愿意现身与弥家人有更多纠葛的原因。

这样的答复,弥时丝毫不意外,唯一能令她感到意外的,大概是他们都没想到,两人最后会以这样平和的方式一问一答,坦诚站在了对方面前。

默了默,弥时的话题一转,不再纠结于他们自身,“水里的,是什么东西?”

男人也默了默,对这个问题,似乎也极为慎重。

“今日的遭遇说明……水里的东西是有智慧的,它远比我们想象中更可怕。但从另一个角度而言,当它试图给三姓后人制造混乱之时,也意味着,你们离它越来越近了。”

同样也意味着,弥时或许能找到活下去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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